中考“分流”后，1500万中职学生就没有未来么？｜有数

离中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王兴平一家却已经笼罩在凝重阴云下很久了。

中考一模结束后，儿子的成绩一次比一次低，“已经没有勇气去上高中了”。几天前一位在职业高中当老师的亲戚告诉王兴平，孩子“高中是肯定考不上了，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能上中职3+2+2的贯通培养”。夫妻二人都是本硕学历的王兴平夫妇的焦虑达到了顶峰。

与大多数受过良好教育的父母一样，“职校”二字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的世界过，二人对职业教育也知之甚少。

“他连普通高中都上不了，只能去职业学校，未来会在哪里？”

在9年义务教育早已基本普及的今天，中考成为了每个孩子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一部分人上高中，踏上按部就班的普通教育征程；另一部分人进入职业教育，走上一条与前者截然不同的道路。

艰难维持的职普比

前段时间，《创造营2021》出道的偶像团体INTO1中心位刘宇的学历问题引起一股舆论风波。“中传变中专”，让一众粉丝和路人直呼反差太大、接受不能。而此前演员吴磊高中就读中专的新闻同样掀起过讨论热潮，这似乎能够表明，许多网友对于职高、技校这样一种选择充满恐惧。

实际上中专是我们国家中等职业教育的一个组成部分，兼具教育性和职业性双重属性。实施这一教育的主要是职业高级中学、中等专业学习和技工学校，主要招收初中毕业生，学制一般为三年，旨在培养中、初级专业技术人员，技术工人等。而经过中等职业教育学习的学生可以升入高等职业技术学校，即通常所说的“大专”，或者也可以通过“春季高考”直接考入本科院校。

在我国现行教育体制下，中等职业教育与普通高中在录取成绩上有着明显差距，这客观导致了二者在公众认知中的“优劣差异”。今年3月教育部发布的《关于做好2021年中等职业学校招生工作的通知》中“保持高中阶段教育职普比大体相当”的表述就让许多即将面临中考的考生和家长感到十分恐慌。“被分流就是被分层”的讨论在社交媒体中广泛流传。

而实际上，“保持高中阶段教育职普比大体相当”并不是一个新的说法，早在2002年，为因应大学扩招而导致中等职业教育人数大面积减少的现象，国家在《国务院关于大力推进职业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就首次提出了“保持高中阶段教育职普比大体相当”的，即职业教育招生数载高中阶段占比应在50%左右。此后五年，通过不断的人数扩招，我国中等职业教育招生人数不断上升，并终于在2009年将这一比例提升至51.12%。

但近年来进入职业高中的总人数虽然有所增加，但在高中阶段教育不断普及的大背景下，职普比仍不断下降。北京市2020年职业教育招生人数甚至只占高中阶段教育招生总人数的21%，远远低于了国家建议的”比例相当”。

而能突显当前职业教育所面临困境的是，即使在普通高中升学压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也很少有家庭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进入职业教育的路径。实际上，从招生计划的安排来看，招生人数较多的普通高中招生指标完成率为101.8%，招生人数较少的职业教育的招生指标完成率却只有61.5%。

职业教育何以被污名？

事实上，在一些国家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一样都被视作是教育类型的一种。进入职校后的人生也并非一片黯淡。

出身中专的林想，如今已经本科毕业一年多。回想起最初在中专学习时，他有着不小的遗憾和失落，“我初中每天浑浑噩噩的，最后没考上高中去了个中专，一开始挺抵触的，感觉中专就是终点了。”他回忆起那时穿个校服走在学校外面都会被指指点点，甚至嘲笑。最初林想会低下头快步走过，但后来“3年下来也习惯了”。

“成绩不行，只能选择去上职校，总不能没学上吧。”这也是很大一部分学生最初走进职业教育大门时共同的感受。

刘静淑、孔令洁等人的研究表明，无论是选择是否进入职业教育体系进行学习的初中学生，还是职业教育系统中的受教育者，对其学历和身份的认可度都很低，社会上也普遍对这群人有以偏概全的污名化认识。

研究者认为，公众对职业教育的歧视一部分来自于改革开放以来重读轻术的社会环境，初中校际教育资源存在差距，在此背景下，学生在K9文化课教育中逐渐习得“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升学惯性思维。另一方面，早期大部分中等职业学校确实存在办学质量低、缺乏特色、学生管理不到位的情况，存在供给矛盾难以满足受教育者和企业的需求。

高二时，一个清华大学的学生来到林想就读的职高演讲，“说实话是真的听不懂，当时我的直接感受就是‘低人一等’，就觉得学历、文化有多重要。”

另一方面，从财政部门每年的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投入来看，千禧年至今，我国对于职业教育体系的财政投入逐年提高。但就教育经费的增长速率来看，中等职业教育的财政投入仍与普通高中教育有着不小的差距。而这种差距在一定程度上，也制约了职业教育学校更新设备、扩大规模、聘请高质量师资等提高教学质量的路径。

新的赛道可能意味着新的变化

“如果让职业教育的学生重回到普通体系教育中，他们中的大部分很可能将是排在后面的那一部分。但职业教育现在将他们拉到另一条赛道起跑线前。”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周咏梅这样说到。

学习珠宝鉴定专业，毕业后工作已有10年的杨醒醒对曾经中专生活更多的是感激。入学后不久，她就发现比起普通高中的传统学科教育，职高也许更适合她。动手实践、课外活动不再是不务正业，基础学科的成绩不再成为评判学生“好坏”的唯一标准。在保证文化课成绩不挂科的前提下，杨醒醒参加了众多志愿活动和技能竞赛，第一次成为了同学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我觉得现在的自信一多半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回忆。

并列于普通教育，职业教育也有着自己的升学和**体系。一方面是根据传统的**导向，要不是3年制的中职学习后直接**，要不选择“3+2”中高职衔接，毕业后可以拿到大专文凭。另一方面是近年来不断完善的贯通式职业教育，“3+2+2”路径为中职—高职专科—应用型本科，本科毕业后还可以根据需求选择是否修读专业硕士学位，通常涉及高技术技能人才、高级外语人才、学前教育与基础教育师资等培养项目，是适应产业转型升级对不同层次技术技能人才需要而生的产物。

林想读的虽是中专，但学校的老师和他讲“学校每年都有近半的本科率”。

“平时管的特别严”，中专三年，他每天6:50上学，晚上9:30放学，和普通高中的学生差不多。“不管什么时候努力都是好的，只不过产生的效果不一样”，林想高二的班主任是个严苛认真的中年女人，一番话对他影响很深。

在林想所在的广东省，中职学生可以通过高三春季进行的高职高考直接考取大专或本科院校。“既然有机会考上好大学，就绝不能荒废自己。”林想最后通过高职高考成功录取一所本科大学，父母还专门为他在邻里间摆了酒席庆祝。

近年来，职业教育毕业生的**待遇也在改善。“回家乡做小生意的有， 拿着各种职业技能竞赛的奖入职大公司做工程师的也有，毕业后几年做到年薪几十万的也有很多。”周咏梅说道。

虽然从各行业平均薪酬来看，职业教育受教育者的实际收入情况的确低于本科教育学生和更高学历层次的学生。

但从增长率来看，大学专科、中专和技校学历的从业者工资增长率十分可观。以我国经济最活跃、市场化程度最高的城市深圳为例，近10年当地相关部门出台的劳动力市场指导工资价位中，中职和高职学历的从业者在工资增长率高低位值和平均值方面都高于全学历平均水平，与本科、研究生等学历层次的收入差距也分别都有不同程度缩小。

在当前全球化与经济发展带来中国产业结构转型的发展背景下，大量的高端劳动力和技术型人才成为市场上的紧俏资源。

根据2016年清华与复旦大学共同开展的一项中国劳动力市场技能缺口研究表明，近年来各学历层次中求人倍率（需求数量/求职数量）增长最快的群体是职高、职校和中专毕业生，他们的技能与我国的企业需求有较高的匹配程度，但供给增长却低于本科以上学历毕业生的增长速度，已经供不应求。

杨醒醒在学校期间通过了英文和专业考核，18岁中专毕业后直接进了一家拍卖行做珠宝鉴定工作，月薪可观。“我们公司里遍地都是本科、硕士、博士，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学历偏见，我的活我比他们擅长。”去年年初，她拿着多年的积蓄在深圳市中心付了首付，买了套一居室的小房子，“一路磕磕绊绊，现在也算终于在深圳立足了。”

制度建设只是第一步

据教育部统计，中等职业教育毕业生**率已经连续10年保持在95%以上，而高职毕业生半年后**率也超过90%。职业院校毕业生已然成为支撑中小企业集聚发展、区域产业迈向中高端的生力军。

近年来国家也相继出台了多部关于职业教育管理的规定和发展规划，通过进一步扩大开放，促进更多的社会力量支持职业教育办学，培育更强大的职业教育发展动力。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第一步。作为一项教育工程，职业教育的发展需要适应现实的社会需要，这不仅需要政府和企业基于政策与经济层面的支持，更需要扭转全社会对于“技术文化”的刻板认识。

华东师范大学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研究所副所长徐国庆更认为，当前中等职业教育走出困境的核心思路是实现办学的基础性转向，即从一种**教育转型为当前时代所需的应用型人才培养。

1917年，教育家黄炎培创办了中华职业教育社，这是中国第一个推进职业教育的团体。该团体提出了提出了“使无业者有业，使有业者乐业”的理念，也深刻阐明了职业教育作为社会教育的一种所起到的重要性。

“国家现在大力倡导，希望会有更多优质的学生，凭着自己的意愿来我们职业教育学校学一门技术，做到因材施教。这对我们的招生，对我们未来的人才培养，都会是一件好事。”周咏梅表示。